作者|张笑宇 来源|领教工坊(id:clecchina)
导言
10月30日,第十一届“中国企业家私人董事会年会”在上海开幕。本届年会以“我心安处”为主题,从大历史、地缘政治、宏观经济、社会创新、企业经营、变革管理等多层次多视角,立体探讨了当下企业所处的经营环境和应对之道。
本文整理自华东师范大学世界政治研究中心研究员张笑宇以《昨日的世界,明日的世界》为题的演讲,与您分享。
大家好!非常荣幸给大家做分享。我恰好研究历史,比较关注大问题而且是成百上千年的大问题。
01
观察大历史,不要脱离具体经验
今年我给大家包括企业家朋友以及各位兄台推荐最多的一本书是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这本书写于1940年代,是茨威格人生中最后一部重要的作品,之后2年他就在巴西自杀了。茨威格觉得他青年时期经历过的黄金年代再也不可能呈现了,怀着这样的心情他自杀了。
在茨威格小时候(1880年代左右),那才叫黄金时代,为什么?茨威格的爸爸是银行普通职员,当时的投资环境稳定,作为普通中产阶级可以挣到钱。作为第二代的茨威格可以学习文学或者艺术。正如西方一句谚语:第一代从事政治和军事;第二代从事商业;第三代搞文学艺术。
不同于一般的历史教科书,《昨日的世界》是茨威格的回忆录,他在书中所描写的黄金年代是其亲身的感受,细节比较多,给人的感觉是非常强烈的。
在我看来,茨威格的书可以训练我们一种观察大历史的方式,因为历史内容太多,千头万绪,纷繁复杂,我们总是希望从中提炼出理解历史发展脉络的主线,希望有线索串起来,然而宏大叙事提供的主线,往往过于脱离我们的具体经验。
我认为历史研究需要主线,但是主线不能够偏离我们每个人细节化的生活经验。我个人非常希望从具体的事物中提炼理解历史的主线。我很欣赏《中庸》里的一句话: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
“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讲的是历史主线;“语小,天下莫能破焉”讲的是具体生活经验。这也是我喜欢《昨日世界》的原因,他在书中提到那个年代之所以是“黄金时代”,是因为讲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对于普通人,尤其是商人的生活不被加以干涉。
茨威格描述说,生活在他青年时代的人普遍相信繁荣会一直持续,人类世界的一切重大问题是可以被科技进步和道德完善一起解决的。世界会走向康德所设想的普遍和平。这种心态在1880-1889年被称为“进步主义”,但被第一次世界大战突然打破,这也是茨威格感到最震撼和最惶惑不解的地方。
在我们研究历史的人看来这是一个正常的状况,即世界的崩塌是一个非常突然的事情,向下的周期不会让你慢慢适应。周期是直接“下来”的,这是茨威格所不能接受的,因为他没有经历过下降周期,他的感受停留在了过去。
02
零增长逻辑 vs 正增长逻辑
实际上,我们看人类社会整体发展脉络,从四千年以前到今天有两个最底层、最细节的逻辑,勾勒出了历史中永恒的现象,它们一个叫做零增长逻辑,一个叫做正增长逻辑,这两条逻辑既可以从细节化的生活状态,也可以从宏观历史中被观察到。
一
增长率,现代社会诞生的关键变量
首先我们可以设想两种社会:一种是没有经济增长的社会,这在古代社会很常见。大家仔细思考一下在这个社会,人的行为逻辑会是怎样?最值钱的资源是什么?是土地,因为人的一切物质享受,吃喝拉撒穿住都来自土地的直接产出,钱是不值钱的。
如果一个社会最重要的财富是土地,最快的获得财富的方式又是什么?是去抢,暴力掠夺。这也很好理解,农民种地,出去吃穿用度,剩下的钱只能再去买地。但如果胆子够大,拜宋江、朱元璋为大哥,说不定明年土地就有十亩了。有人说当这风险很高,记住了,这个社会是没有增长的,你明确知道这一辈子最好的年龄就是二三十岁,身强体壮的时候,不如趁年轻赌一把。
如果我们把这个其中的一个数字即增长率,哪怕从0变成0.01,整个逻辑都会发生巨大变化。
第一,你对未来有了预期,因此和平会变得无价。
第二,如果一直有可能持续增长,你的资本就会变成一种特别有价值的社会资源。因为它可以买到自己不具备的能力。如果说古代社会一个有钱人有很多钱,但是他不会制造机械手表,一个很穷的年轻人叫张笑宇,富人可以投资他。这个时候社会的潜力、知识、经验、智慧就有可能被发展出来。
大家不要觉得这是近代社会才有的事情,其实从三四千年以来一直到今天,部分地区比如一些商贸和港口城市都持续存在这一现象。我们今天社会熟悉的很多制度和机构,都是在这样的正增长环境里被培育出来。
比如我们熟悉的现代辨诉制度,也就是辨方和诉方的历史,在公元前550年的希腊城邦商业城邦就出现了。比如我们现在熟悉的大学,在公元11世纪在意大利城邦出现了。比如我们现在熟悉的议会和选举制度,从中世纪开始是由商贸城市的商人实现的。我们今天走在街上感到安全是因为有法律、公安这些制度,这在中世纪的商贸城市由商人去制定,维护社会治安。现代社会的种种都是由各位兄台的同行们(企业家们),在过去数千年间筚路蓝缕、星星点点创造出来的。
我刚刚说的不仅仅是故事和理论模型,如下图是量化史学家们对古代社会经济发展状况的模拟。
▲现代社会的诞生
大家可以看到,在有些社会比如说中间红色的线是中国——把中国整体放在这儿跟西方比较不太公平,中国的地盘太大。但如果单独把长三角或者珠三角拎出来,很可能跟英国、荷兰这些地方是一样的。
可以看到一个总体的趋势,有些地方的人均gdp在过去一千年是在逐渐下降的,而有些地方的人均gdp逐渐上升,最后产生了现代社会。
二
两种逻辑仍在交替反复出现
我们从大历史的概念可以看到,现代社会在这么一点一滴地衍生出来。然而,是不是进入现代社会阶段之后,零增长的暴力逻辑就消失了?并没有。
在现代社会以来的世界周期里,零增长的暴力逻辑依然是存在的。其存在的主要形式是以主权国家为单位表现出的地缘政治冲突。而地缘政治冲突跟市场的自发秩序从来都是两样事物,但双方都有存在的必要和价值。这是我们跳出自身环境上升到一个更大的层面认知时所必须要认知到的事物。
政治家也只是在尽他们的本职工作,我们看到在当下由于地缘政治的原因,美国政府对其他国家企业做了一些不公平的制裁和打压,有的国家政府搞资源的出口限制,有的国家政府直接打仗。但是如果你进入到他们本国的政治秩序会发现,这些大部分的政治家也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尽他们的本职工作。
这是我认为真正面对大问题的时候所要有一个思维框架——你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觉得你现在面临的一切是不正常的,但是他站在他的立场觉得这才是正常的。而且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有他自己的权利。
哪个国家的企业今天敢说能不停地增长?不敢。这是真正的大问题和大周期,我们过去经历的增长周期,这跟全世界历史上最长也是最激烈的一次全球化周期是同步的。
03
地缘政治vs商人秩序
从1970年代到现在,大家可以想象吗?这半个世纪全球人口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放到过去的大历史中,人口的增长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刻。
过去农业主要甚至唯一的垄断性作物就是小麦,然而近百年来小麦帝国被三个因素促进(所替代):第一个工业化、城市化;第二个是绿色革命;第三个是冷链和全球集装箱的推动。这使得今天大量的农业种植地带得以专业化。过去埃及作为粮仓只种小麦,而现在可种植各种经济作物,全球人口可以被极其有限的主粮产出地区所供养,这背后的驱动就是全球化。包括全球gdp和全球出口总额的增长等,我特别喜欢用四个字来形容:集腋成裘。
全球化真的是非常波澜壮阔,而且对此最有感触的一批人中必然有中国的企业家群体。但反过来存在一个风险,我称之为“复杂社会的崩溃”,因为全球化的各种复杂产业链,会缔造出一个谁都不理解的全贸易复杂社会。大家可以想象,今天的世界上数百万条产业链,每一条链上有完全不同性质的企业和人才,每一条链上的人才都历经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专业知识积累,每一条链上的人都不知道其他链上发生了什么。
政治家也不可能知道这个全景里,每一处的细节在发生什么故事。1980年两伊战争爆发,谁都没有想到这会导致全球保险业在6个月内出现了严重危机。因为过去几十年间,保险业在石油交割方面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所以基础的石油交割保险金额特别少。两伊战争一打,全球石油运输出现了困难,保险公司开始出现连锁崩溃,进入巨大的危机。直到6个月后,石油产业链得以稳住,以保险为基础的全球金融体系才没有出现大的崩盘。
这背后隐含着什么?我们在全球化时代下的增长,是以各个主权国家认为全球冲突可能性很小为前提。
复杂社会的崩溃并不是单一国家的政治家能解决的,这个事情不光是中国一国的问题。很多朋友对今天中国企业出海绝对有一个误解:出了海就能躺平。这其实是不存在的。
我们过去的全球化凝结到最近的15年到20年,实际上就是两句话。
第一句是:世界需要中国。从以下各个国家跟自己最大贸易对象的图可以看出,全球基本是三个中心——美国、中国和德国。以中国为中心,世界需要中国。
▲2020年,世界主要进出口国与它们的k8凯发棋牌的合作伙伴
第二句是:中国也需要世界。因为中国对能源和矿产资源的依赖度依然是非常高的。
▲2015年-2019年
亚洲各国与世界其他地区从中东的原油进口额
上图是亚洲国家对于中东一个地区石油的出口依赖度。中国在其中算是表现比较高,到2019年基本上降到40%。日本、韩国、新加坡对供应链上游有更高程度的依赖,在未来在地缘政治中,这种依赖是不是要继续保持?安全工作和战略外交依然托管给美国或至少跟美国保持密切关系?从能源供应连来讲,这是一个不得不思考的问题。现代工业中需要的关键的矿产材料,钢铁、铝、铜再到新能源,比较受注目的电池需要的锂、钴、镍,主要消费国基本集中在我们这边,而主要出口国集中在美欧和非洲国家。这非常依赖于全球安全秩序来确保供应。
04
企业家是正增长秩序的代表
今年确实有很多企业家朋友也正好问我今年的政治环境怎么看?实际上,我们关注的具体问题有时候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我们反而需要具备一个大视野,知道这个世界在体系和框架上发生怎样的转变,这对我们而言更重要。
所以我认为我们面对这个世界时真正要思考的东西是我们习惯的复杂世界不一样了。此时,真正应该寄托的或者说应该去寄希望的力量是什么?是我们自己。
刚讲到了,历史上一直有的两种秩序:一个叫零增长;一个叫正增长。到今天“零增长”的核心代表就是主权国家,这些国家的政治家们实现自己本职工作的方式,就是重视安全问题。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正增长秩序的代表一直以来都是在座的各位兄台(企业家们)。企业家的本职工作一直就是把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来连接起来。
▲容闳(左)
亨利·福特(中,左起第二)
托马斯·麦基特里克(右)
我们发现在什么样的时代都有人在做连接桥梁的工作。如上图左边的先生叫容闳,他是活跃在19世纪下半叶的一个广东人士,据称是最早完全掌握英文的第一个中国人。他在美国留学毕业之后回到大清,接触过太平天国,接触过曾国藩、李鸿章,接触过革命派。他这一生最大的贡献是什么?他的本职工作就是如此。除了做生意以外,留学生的项目是他最主要操盘的,因此后面才有了詹天佑、严复的出现。
中间三个人合影的图,亨利·福特居中,两旁是苏联刚建立时期计划经济的主要负责人,左边是当时计划委员会的主任,右边的索尔·布朗(saul bron),出生于乌克兰,英国毕业,当时苏联一成立,他在美国创立的公司就相当于美苏之间的“大使馆”。对美国人来讲,他们所做的是自由的个体在一个新世界,通过人为制宪建立的一个国家;对苏联人来讲,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建立社会主义国家。索尔·布朗充当了这个桥梁,他把当时美国一系列最先进的制造业引入到了苏联,后来才有苏联一五计划、二五计划。美国援助的4500架战斗机,在二战期间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最右边的是美国人托马斯·麦基特里克(thomas h. mckittrick),他是二战期间国际清算银行的委员会主任。国际清算银行也是一个很神奇的机构,是为了一战后处理战败国的国际清算问题所设立的。当时还是金本位,国与国之间贸易做实际黄金的运输、兑换,需有一个各国都信任的中心主体。一战之后欧洲陷入经济衰退,这个银行就成为了当时以国际贸易来保障欧洲民生的重要机构。这个人在二战快要结束的时候,差点被国民审判。美国国民说你在战争期间做这么一个事情,不是在资助敌对国家吗?他说难道一打仗,德国的普通老百姓就没有资格从国际市场上去买面包和黄油吗?我认为这句问话恰恰道出了人类历史颠覆不破的一个秩序:正增长和零增长。一个主体占据主要因素的时候,不代表另外一个主体就此消失,相反恰恰可能更加重要。
我不确定今天跟大家所分享的,对做企业有没有什么帮助。我确实希望给大家我们研究历史的人理解更大框架的一个方式,这个世界在发生着什么。
▲张笑宇在第十一届“中国企业家私人董事会年会”现场发言
有时候很多人观察这个世界是从自己出发,下意识觉得世界应该围着自己转,当不围着自己转时就是这个世界出问题了,但世界并不是这样的。有时候世界变化了,逼得你不得不关心它,这才是历史规律发挥作用的真正时刻。关心这个大世界发生了什么,在这个过程中每个人才能更好地跟世界同步,成为更好的自己。
讲了很多大的东西,千言万语一句话:今天的全球化确实到了一个不确定性周期,这不是哪一国自身的政治环境所能够决定,而是整个体系出现变化的结果。反过来再看大历史,每一个地缘政治抬头的时刻才彰显出商人秩序的价值。商人秩序在这个黯淡时刻能够保留自己,各位(企业家们)能尽自己的本职工作,这就是为下一个周期的到来点亮更明亮的星火。
作者:张笑宇,华东师范大学世界政治研究中心研究员
来源:本文整理自张笑宇在领教工坊第十一届“中国企业家私人董事会年会”之“前沿大讲堂”上的演讲
编者按: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领教工坊(id:clecchina),作者:张笑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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